琢镜

【忘羡】万事悠悠 07

　　这一夜，阿婴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如期造访，在他的脑海里忙忙碌碌地上演着一场又一场陌生又熟悉的戏剧，颠来倒去，反复又杂乱。
　　陌生，是因为他从未经历。
　　熟悉，是因为其中有些片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
　　而这一次，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故事中每一个人的样貌。
　　他恍惚站在一座鬼气森然的山上，脚下是白骨累累，身后是万丈深渊，眼前所见全是自己不认识的人，无数刀剑出鞘，指向同一个地方。他们对着应该是自己前世的那个人大声斥问、指责，细数他的条条罪状，然后，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就站在那里，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冷冷地笑着，听着，却不辩一辞，而后召来万千厉鬼，同百家修士厮杀在了一处。每个人眼中的他都是邪恶的，狰狞的，可是，他从那个人的眼里看出了漠然。一种无所谓的，毫不在意的，充斥着绝望与疲累的漠然。
　　他视线扫过混乱的战场，望见了一小片熟悉的白色，可是，人群中并没有蓝忘机。
　　然后，邪气反噬，他眼看着自己被百鬼咬成了齑粉。
　　他想：“原来我上辈子死得这么凄惨。百家公敌……看起来不太像个好人啊……那，你呢？你不在这里，又去了哪儿？
　　“你没有……参与我的死亡，对么？”
　　他带着一点茫然，跟着人群往前走，须臾间，眼前忽然出现了熟悉的水乡风景，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站在行船之上，对着相邻那条船上的少年蓝湛说：“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喏，你看。”
　　转眼又是普通的市镇之上，蓝忘机面色僵硬地站在人群里，而另一个他站在蓝忘机的对面，脸上带着故意装出来的惊讶，叫了一声眼前人的名字。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晃晃悠悠地从蓝忘机身边朝他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使劲地哭。蓝忘机冷眼旁观他将小娃逗弄得越来越委屈，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抚，然后跟着他走进一家酒楼，随着他的喜好点了一桌红艳艳的菜。
　　阿婴看着，心中禁不住就想：“人人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还往上凑呢？”
　　而后百花如雨纷繁洒落，他骑在一匹黑鬃闪闪的骏马之上，手里拈着一朵红茶，瞅准前方那个白衣的身影，一下掷了过去。蓝忘机勒住马身回首，却见那人正与身旁的妙龄女修谈笑风生，好似全没看到自己一般。
　　无数的时光流转、人事变迁在阿婴眼前上演，他麻木地看着，待回过神来时，却看见前方的林间小道上，蓝忘机手里牵着一头花驴子，驴背上坐着一个眉目舒朗的秀逸青年。那青年朝蓝忘机比了一个手势，待蓝忘机靠近后，突然俯身吻在了他的唇上。
　　阿婴脑海中“嗡”的一响，眼前蓦地一黑，还不待他试图冲上前去将那二人拉开，便猝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蓝忘机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做噩梦了？”
　　阿婴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缓缓地、缓缓地摇头。
　　蓝忘机看他神情，知道他是被梦魇住了，于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在他的太阳穴上，哼起了一首旋律轻柔的曲子。
　　这首曲子他在梦里听过，那时候的蓝湛也是这样冷着一张脸，轻轻唱出的歌声却那么温柔。
　　阿婴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又软又痛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他才惊觉眼中竟有泪意上涌，忙在蓝忘机的凝视中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与蓝忘机亲吻的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如今身在何处，但是，没关系。现在在蓝忘机身边的人，是自己。拥有着蓝忘机的未来的，也终会是自己。
　　既然蓝忘机并不反对同性之恋，他就不会输。
　　轻柔的歌声唱了一遍又一遍，阿婴强迫自己放缓了呼吸，沉入假寐。蓝忘机看他神色渐渐放松，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闹腾，才闭上眼睛休养心神。
　　篝火慢慢燃尽，漫长的夜，终于还是过去。
　　几乎一夜未眠的两个人早早地就收拾好行装走出了山洞。此时距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他们停在一处山脚下稍作休歇。
　　阿婴啃着干粮，望着山谷对面被灰雾笼罩的山峰说道：“那个大叔说，越过了狼群出没之地，再翻过一座山头，前方寸草不生，一年四季林木枯败，土地无故焦黑，像是突然走进了什么不详的禁地。”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将水壶递给他，道：“食不言。”
　　阿婴笑笑，接过喝了一口，又递还回去给他，继续道：“这么大一座山，咱们从哪找起好呢？”接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把抓住了蓝忘机的胳膊，道，“哎，蓝湛，你说这大冷天的，那玩意儿会不会冬眠去了？万一他躲在地底睡着了，我们不是抓瞎？”
　　然后，他仿佛才注意到蓝忘机的神色似的，笑嘻嘻地道：“含光君，我听说你们蓝家有一个什么禁言术的，要不，你禁言我啊？”
　　跟着他又有恃无恐地道，“不过那样一来，我可也就没法吃东西了。阿婴吃不饱，肚子饿，就会走不动道，那含光君又要辛苦自己带着我飞了。”
　　蓝忘机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分明赢了他，阿婴心里却没有太多的高兴。只要想到蓝忘机曾经也对那个骑驴的青年这么好过，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摇摇欲坠地有些稳不住。
　　简单用过了早饭，二人继续出发。
　　进入灰雾弥漫的区域之后，视野所见却无太大不同，都是同样的白雪覆盖，枯木结霜。阿婴捡了根树枝，蹲下身挖开一处地面看了看，山石泥土还真都是黑色的，但看起来又不像是被大火烧过。
　　蓝忘机看了一眼，道：“养分吸取。”
　　阿婴点点头，拍了拍手站起来，道：“整座山的生命力应该都被吸光了。这么看来，这里藏着的不管是山精还是妖兽，总算没有太坏，他躲在深山老林里，平日里就吃吃树吃吃花什么的，只要没有人不长眼地来挑衅，他应该也不会出去害人。”回头看了看他们刚刚走过的路，感受着那边传来的充沛灵气，他又道，“就算这座山已经死了，他也没有再去侵占别的地方。”
　　蓝忘机并没有太快下决断，只道：“先看。”
　　阿婴笑笑，道：“听你的。”
　　蓝忘机指导着阿婴勘测方位，感受各种力量的流动，约半日后，他们站在了一个被层层枯木掩藏的山洞前。
　　洞口隐蔽窄小，洞内却另有一番天地，无数岔道四通八达，宛若迷宫。
　　阿婴将随便提在手中，主动走在了前面。
　　入道以来，只要是阿婴能够应付的事情，蓝忘机就基本不会插手，只从旁指点一二，即便他偶尔受伤，蓝忘机也只会在事后沉着脸色替他治疗，再与他分析这一战中的不足之处，旁的事情绝不多言。
　　若是败了，则下次再来，总之，就是要他在实战中自己成长。
　　这一次，想来也不会例外。
　　阿婴其实挺高兴他这样的，这是在把他当一个男人看，而不是事事需要大人照顾保护的小男孩。
　　先开始，阿婴只是在到处乱走，走的回头路多了，也便慢慢摸清了山洞的情况。
　　四周太安静了，整个空间里只能听到靴子踩过地面发出的细微声响——而且还只有他自己的，蓝忘机若是不想惊扰到什么，走路的时候是可以做到完全不发出声音的。
　　阿婴瞧着安安静静走在他身边的蓝忘机，又忍不住想要同他说话，便道：“蓝湛，你说这么一个黑不溜秋除了大石头之外就只有小石子的地方，那东西自己待在这里，不会闷得慌啊？”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
　　“哦！当然不是什么人都像我一般热情开朗的，有的人天生就是个闷葫芦，不爱玩闹。”阿婴作出一副深沉的颜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道，“你不用说，我懂。”
　　蓝忘机不语，只伸手牵住了欲往左边走去的阿婴，带他转往右边。
　　“走这边啊？行，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闭着眼睛听就是了。”他对着蓝忘机挤着眼睛笑，“就算含光君要我穿山越壁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会照做的。”
　　蓝忘机又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今日的阿婴嘴上真是越发皮了，也不知是被什么打通了原本紧闭的关窍。不过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倒是越来越像前生的魏无羡了。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到了。”
　　“咦？啊……”阿婴跟着止步，往豁然出现的开阔空间看了一眼，不由哑然。
　　他们走了那么老远的路，吹了十里寒风，上了一座死得透透的荒山，七拐八弯地终于穿过迷宫，预备好了接下来要好好地干一架，最后找到的居然就是这么个东西？
　　说好的危险呢？不详的妖兽呢？
　　在哪里？
　　
　　-= 待续 =-
　　
　　P.S：这章里梦境的内容全部来自原著，全都是墨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