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镜

【忘羡】溯洄 04

　　雨后的空气变得潮湿而又干净，还带着一点草木的清香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无羡独自一人走在河边，看着河水在微风里泛起微微涟漪，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坚持走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
　　就像他早就了解过的，清水河真的没什么好逛，一路走来所见的不是结伴出行到处拍照的女孩子，就是想寻个风景好气氛佳的所在约会的小情侣，再不然就是上了年纪的大妈或大爷。他出现在这里实在违和得紧，旁人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带出了一点多愁善感的好奇，多半是把他当成了怀揣着心事的忧郁小男生。
　　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想法给冻得抖了一下。
　　雨后的河边人原本就不多，行到中途之后更是再见不到一个人影。魏无羡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他回头看了看几乎和前方一样长的来路，开始有点拿不定主意是放弃还是继续。
　　“我今天可能真的有病？”他自言自语着，又往前走了一段。
　　走过一段木制的阶梯，拐过一处小弯道，经过几方供游人下棋打发时间的小石桌，前方的大榕树下静静立了一个凉亭。
　　看到凉亭的一瞬间，魏无羡心中一动，一股迫切之情油然而生，似有什么人正在那里边等着自己。可是当他疾步走过去，却只在亭中看到一个老人和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时，不免觉得失望。
　　可他却说不清自己的期待与失望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那端坐在亭中的老大爷听到脚步声，眼皮微微抬了抬，问：“少年人，你也来听故事？”
　　魏无羡一愣，看了看那几个少年坐在地上围着老人一脸期待的样子，明白了过来。他抓了抓头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比较不失礼。眼前的大爷一脸肃然，眉眼之间全无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给小屁孩们讲故事的亲切老人，但他却又正做着这么一件事，实在有点诡异。
　　“要听就坐下，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这边还在纠结，老人家却已经不耐烦地发话了。魏无羡听他话音已带了不满，直接退出去也不太好，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就干脆走了过去，在一群少年男女中间坐下了。
　　那些少年似乎对这样不时有人加入的情形已经习惯了，只看了他一眼，又立刻转向了老人，催促着：“爷爷您快讲，您说今天要讲一个特别不同的故事来着。”
　　那老人家端正地坐着，带着一点佯作的不满开口：“我每天讲的故事岂不是都很不同？”
　　“今天格外不同！”
　　“对，有一只男的狐妖！”
　　“还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书生。”
　　几个少年七嘴八舌地给魏无羡播报着本集看点。
　　魏无羡听着，心中闪过一丝诧异。美貌书生配男狐妖……这是什么发展？没看出来这老人还挺前卫啊？
　　老人点点头，似乎对大家都还记得自己前日说过的话感到很满意。他说：“是有这么个故事。说是在很多年前，说不准是一千年还是两千年，就在这椿城里发生过的一段传奇。
　　“要说这世间的志怪传奇，其实大同小异，不外乎是美女画皮、人妖相恋、鬼神作乱。我们的故事里自然也有着一位翩翩佳公子，不同的在于，公子身边陪伴着的却不是什么美女佳人，而是另一个男子——一只男的狐妖。
　　“传说有一日，狐妖修炼中感觉无趣，枯坐半晌，觉得大好春光不可浪费，决定下山游玩一番。于是他化出人形，招来云彩，在空中巡视良久，最终落在了椿城之内。
　　“那日的椿城，天气乍暖还寒，他落下来没多久，就下起了绵绵细雨，狐妖虽不畏凉，若淋湿了衣衫也不好受，于是就到河边的凉亭中避雨。我们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是一位饱学之士，年纪轻轻便颇有文名，这一天正好下学经过此处，为了避雨也进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的相遇，就在这细雨飘飞的清水河岸。”
　　
　　是的，在那细雨飘飞的清水河岸，曾有白衣的书生小心护着怀里抱着的几卷画轴，疾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早春的寒风冷冷吹过，将细细柔柔落下的雨丝拍在衣衫之上，缓缓晕开缕缕湿痕。
　　不远的天边正有黑云压城，以不疾不徐的步子往这边飘来。
　　书生抬眸往那边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在大雨落下之前回到宿处是不太可能了，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才好。
　　前方不远处，在林木掩映之下正有一个凉亭，他快步走过去，临到亭前却蓦然顿住了脚步。
　　亭中已有一个黑衣的青年，正斜倚着栏杆坐在长凳之上，目光望向宽阔的河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百无聊赖的黑衣年轻人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来，然后两个人一起愣住。
　　黑衣青年只觉得这书生长得真是画一般的好看，神色虽然很是冷淡，但眉目疏朗，肤色白皙，瞳色比常人都淡了一些。他的年纪很轻，约莫二十来岁，神情中却奇异地带着一丝通透的少年之感。
　　而他就那样怀抱着画卷静静站在亭外细雨之中，就像一朵幽海雪莲，兀自清冷地绽放。空气中依稀飘来一丝泠泠的檀香之气，若有似无地徘徊在人的鼻端。
　　对方的打量太过放肆，令书生有些不快。但那人回眸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温暖的笑意，让人也不好发作什么。这黑衣青年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眉眼间却又带了那么一点不属于凡尘的媚，倒像是某种艳绝的妖物从画里走了出来。
　　书生的愣神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淡漠。他向那黑衣青年微微颔首，抬步走入了亭中，也不去长凳之上坐下，只站在亭柱边上，抬头望着越见昏暗的天空，等待这场雨慢慢过去。
　　他不看过来，黑衣青年就正好肆无忌惮地继续看他。
　　他只觉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山中的花灵狐媚见了此人怕也是要黯然失色的。就算这人一脸的疏冷淡漠，也吓不走他一腔的亲近之意。
　　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向着那人讨好一般地开口：“哎，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就同自己搭话。
　　黑衣青年见他不理人，也不气馁，起身往前走近了几步，依旧笑着道：“我叫魏婴，你呢？”
　　
　　听到这个名字，魏无羡有点惊讶：“魏婴？那个人叫做魏婴？”
　　这不是曾在他脑海里莫名出现过的名字吗？这位大爷难道也看过同一部电影？他说的是电影里的故事？
　　老人的讲述被无故打断，有点不高兴：“年轻人，听故事就好好地听，打什么岔？”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回了一句：“哦。”
　　
　　那书生原不想回答这陌生人的问话，但回首看见对方含笑的眼睛，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脱口而出：“……蓝湛。”
　　“蓝湛。”魏婴轻轻念了一遍，笑了，“真是个好名字。”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