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镜

长忆秋枫知经年,何来闲愁不染痕。

【忘羡】溯洄 08

  蓝湛闻言回身看他,想问他为何说自己对他好,又觉得此话说出来怕是正中他的下怀,又落入他设好的圈套中。
  魏婴见他不说话,只端着一张漠然的脸看着自己,眼中却有着一丝他自己也许都未曾发现的动摇,又道:“这种时候,你是不是应该直接说,‘那就不要离开了’?”
  这种话蓝湛说不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及理由要求这个只认识了数月,到目前为止还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不要离开,于是,只道:“你要去何处?”
  魏婴翻了个白眼,果然不该对蓝湛的情趣抱有太多希望。话说回来,蓝湛身上有过“情趣”这种东西存在吗?
  他笑了一下,道:“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一直缠着你。”
  蓝湛见他又开始口无遮拦了,微微垂了眼睑,转过身,走到琴桌前坐下。
  “你要弹琴吗?”魏婴靠了过去,“我喜欢听。”
  蓝湛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过琴弦,并没有看他:“魏婴,你从何处来?”
  “什么?”魏婴一愣,一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或者说,为何现在才问?
  蓝湛又道:“最终要去何处?”
  魏婴眨了眨眼,低低笑了起来:“蓝二公子,你这么问,是关心我,还是怕我真的走掉?”
  蓝湛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他。
  就是这样。他并非从不关心魏婴的事情,只是这人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事一向是顾左右而言他,蓝湛在询问之前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稍微一试,果然如此。
  须臾,魏婴道:“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怕吓着你。”
  “为何?”
  因为人妖殊途。魏婴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蓝湛于是也不再开口,低下头,指尖轻轻一挑,泠泠的琴声霎时在静室中弥漫开来。魏婴趴在琴桌旁看着他那张无比俊秀却也无比冷淡的脸,想着不知何时能骗得这人也对自己说一句“喜欢”,那一定是这世间顶顶美好的语言。他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琴桌一角静静地燃着香炉,魏婴心想,蓝湛身上的檀香之气便是在此处日日抚琴时沾染上的吧?
  他每天坐在这里弹琴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呢?
  没有人陪他说话,没有人陪他玩,独自一人对着冷清清的四面墙壁,不孤单么?
  遇到自己之后,他有没有稍微觉得快乐过一点呢?
  “他总是这样板着一张脸,怕是早已烦我透顶了吧?”魏婴心道,“可他还为我说话,想来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我人还不错的。”
  他想:“明明是这么闷的一个人,却总是让我这么高兴,宁可在这里虚度时间也不愿离开,真是奇也怪也。我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一个凡人……但,确实是个吸引极了自己目光的凡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盯着这人好似万年也不会变换一下的表情,突然很想看看他失去冷静的样子。
  于是他突然凑过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蓝湛的耳廓。
  琴声倏止。
  蓝湛措不及防,仿如被什么蛰了一般往一旁狼狈地躲开,还不小心翻倒了桌上的七弦琴。他捂着发热的左耳,眼眶瞬间红了,瞪着那个愈加放肆的人,怒喝:“魏婴!”
  魏婴心满意足,哈哈笑着从他房里跑了出去,一下就跑没影儿了。
  
  “书生没想到,狐妖这一走,竟再没有回来。他独自一人在那静室中抚平自己的心跳,将心头邪火缓缓压下,扶正自己的琴,想着晚些时候要兴师问罪。可一天,两天,时间慢慢过去,他竟再也找不到机会,然后,他就等来了他叔父的又一轮怒火,以及某个未曾触及的真相。”老人说到这里,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围在他身前的少年们个个都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似有满腹疑问,却不敢随意出声打扰。魏无羡心想:“撩完就跑,一去无踪。啧啧啧,这个魏婴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一个少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保温壶,给老人倒了一杯水果茶。老人接过,润了润喉,又悠悠地讲了下去。
  
  那一天,魏婴从静室里大笑着跑了出去,并未注意到前方回廊上正远远走过来的蓝启仁与蓝涣。
  蓝启仁训完蓝湛之后,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去找了那孩子平日里最亲近的兄长,想让他一起帮着说说,哪知二人还没走到静室,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怒喝,然后就见魏婴从蓝湛屋里跑了出来。
  蓝湛长到二十一岁,一直都是冷静自持、雅正端方,何曾如此发怒?蓝启仁以为魏婴这厮终于对他心爱的侄子及学生做了什么不轨之事,瞬间怒火上头。未及走近,却见那人突然脸色一变,抬头望了风云涌动的天空一眼,直接穿墙而过,就这么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在他身影消失之前,蓝启仁与蓝涣分明看到,那人身形在那转瞬间迅速缩小,最后一闪而过的,似乎是一只黑色的动物,却来不及看清。
  二人受了一吓,这才知道,魏婴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妖邪之气并非性情所致,而是他根本就是一个妖物!
  想到家中居然混进了一个妖怪,还瞒骗蓝湛如此之久,蓝启仁万分震怒,当下就要闯入静室中去把蓝湛抓出来给他好好洗洗脑子,好容易才被蓝涣给劝住了。
  虽然震惊于魏婴的身份,但蓝涣心内更多的是对蓝湛的担忧。
  旁人不清楚,但他对于弟弟的心思一向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知道蓝湛其实对这个朋友多了一份别的人都没有的情意,对此,蓝涣虽觉得心惊,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毕竟,他所求的,也不过是弟弟能够开心幸福。
  可他知道蓝湛还在迷惘,仍未决定该如何走前方的路。而那个魏婴,怕是完全没有看出蓝湛的心意,那人一切作为,不过是觉得逗弄蓝湛很好玩儿,自顾撩拨罢了。
  蓝涣太了解蓝湛,只要是他所认定的,断不会轻易更改。同性之恋本就为世所不容,对方居然还是一只妖,只怕他这个弟弟,是要爱得很辛苦了……
  他尽力劝说蓝启仁,让叔父不可急躁,不可过于刺激蓝湛,须得耐住性子好好询问,仔细开解。
  蓝启仁勉强答应。
  蓝湛不知外间发生的事情,依旧按着平日的作息行事,到了晚膳时候不见魏婴踪影,询问了家人,蓝启仁没好气地答:“跑了。”
  他以为魏婴怕自己追究午间之事,暂时躲了起来,也没在意。
  可是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魏婴也没有出现。
  蓝湛面上未曾显露分毫,心内却无端地害怕起来。
  他想起静室中魏婴所说的话,想着那人是不是早决定了要离开,那日不过是试探一下自己?可就算要走,难道他会拦着不放么?何必不告而别?
  若他真是走了,倒也还好。可是,万一,他是在外出了什么事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蓝湛的心也越揪越紧。
  在书院里时,他开始有意地倾听众学子们闲谈城中发生的大事小情,即怕从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又怕漏过任何可能的讯息。
  却总是一无所获。
  清水河边骤然相遇,一路纠纠缠缠到了吴城,不明来处,不识归途,这一别,会不会就是永久了?
  又过了七天,蓝启仁眼看着蓝湛终日魂不守舍,连课业都弄错了两次,终于觉得不能再忍,于一日午后又把蓝湛叫到跟前来,苦口婆心劝了两个时辰,却不起一点作用。
  最后他把心一横,气呼呼地道:“你倒是情深义重,现在还护着他!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个妖啊!欺你骗你,耍弄于你,现在觉得玩够了,对你没兴趣了,一走了之,可你怎么还傻傻地认为别人真当你是朋友?”
  蓝湛倏地抬头看向蓝启仁,一向平静的神色里出现了丝丝裂痕:“叔父,鬼怪之说,实为无稽之谈,您怎能……”
  “我怎样?信口开河?不信你自己问问你大哥,我可有冤枉那魏婴!”
  蓝湛看向蓝涣。
  蓝涣却不忍看他,微微偏过头,半晌,才轻轻点了一点:“我与叔父亲眼所见。”
  蓝湛面色霎时变得雪白。
  “如今你可明白了?你以为的好友,实为非人之物!”见他如此,蓝启仁亦感到痛心非常,只盼他明了真相之后能及时醒悟,莫再一味错下去。
  沉默在室内漫延开来,一时间没人再说话。许久,蓝湛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蓝启仁。
  蓝涣看他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只听蓝湛轻轻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地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弃他……”
  蓝启仁心头一紧:“不能放弃他什么?”
  蓝湛闭了闭眼,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低声恳切道:“叔父……”
  蓝启仁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加浓重:“说!”
  蓝湛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般地道:“我……心系魏婴,早已……不能自拔!”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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