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镜

长忆秋枫知经年,何来闲愁不染痕。

【忘羡】溯洄 09

  宛如晴天一个霹雳直直打在蓝启仁的头上,他一时站立不稳,脚下退了两步,几要晕眩。
  “你!”蓝启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骂道,“简直荒唐!胡闹!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妖!”
  话说出口,蓝湛倒似瞬间卸下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浑身一轻,面色虽仍苍白,神情却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漠。他直视着自小敬重的叔父,道:“我知。”
  “你知道什么?!”蓝启仁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却怎么都无法熄灭心口那团怒火,“你若真的知道,就该立刻忘了他,把他从你脑海里彻底驱逐出去!”
  他难掩悲伤地看着这个由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道:“你娘走得太早,你父亲伤心过度整日消沉,不过十一二年,也去了,把你们兄弟交到我的手里,我一时半刻不敢懈怠,唯恐你俩出了什么差池,死后无法向兄长交代。可你怎么就如此罔顾天理人伦,连阴阳正道都不分了呢?”
  蓝湛听蓝启仁抬出了父母,双睫微颤,轻轻启了启唇,极力压抑着话音里的颤意:“是侄儿愧对叔父的教养,让您失望了。”
  蓝启仁心内一片凄然:“你跟一只妖怪搅和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蓝湛又如何不知?
  知晓魏婴居然是妖,他内心的痛楚不会比任何人少。可是,妖又怎么样呢?有他陪伴在身边,自己总是能很快放松下来,那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总能让他细细回想起来时感到心田流过一丝丝暖意。跟他在一起,周遭一切好似都变得鲜活了起来,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没有那么冷了。以至于对那红尘千丈还未明了,便已深陷。
  而如今他走了,不告而别,蓝湛连他是否还会回来、该往何处寻他都不知,正自惶然,叔父却说,自己不该与一只妖搅在一处,要自己忘了他,放弃那份无谓的感情。
  可是,已经交付出去的真心,是那么轻易就能收回的么?
  如若能,那这世间诸般情情爱爱,岂非都成了笑话?
  他不欲多做辩解,只语意坚决地道:“还望叔父见谅,侄儿,非他不可!”
  “他都已经走了!你还要为他守身不成?!”
  蓝湛默然不语。
  蓝启仁怒不可遏,当即取出家法,鞭子一甩,就要往蓝湛身上抽去。
  “叔父!”蓝涣惊声叫了出来,疾步抢上前去,护在蓝湛身前,生生受了一鞭,那痛几乎直达心底,让他立刻受不住地跪了下去。
  “兄长!”蓝湛连忙扑上去扶他,却被蓝启仁一把挥开。
  蓝启仁对蓝涣道:“你若心软,就闭眼走开,今日不把他打醒了,别说我,就是你也无颜面对祖宗!”
  蓝涣浑身一震,几乎有点无措起来,待看到蓝湛眼底的绝望时,又及时醒悟,膝行至蓝启仁身前,苦苦哀求:“叔父,打不得啊!湛儿从小最受您的疼爱,平日里您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又何曾让他受过皮肉之痛?若是把他打伤了,您也是要跟着心疼的啊!”
  蓝启仁何尝舍得如此严厉地处罚蓝湛,可一想到兄长临终托付,他就没有办法。于是道:“他若出事,我拿这条老命来赔!”说完,高声唤来家丁门人,把蓝涣强行带出,关在了门外。
  蓝涣扑在门上,听着屋里传来的鞭挞之声,心如刀绞。母亲过世时,蓝湛还只是个六岁幼童,仍在懵懂的年纪,父亲沉湎在悲伤之中不理俗物,家中一切事情皆由叔父打理,就连他们兄弟二人的生活起居、学业,也都是叔父一人负责。他把弟弟带在身边每日同吃同住,一同读书,一起习字,蓝湛生性沉默寡言,对任何人都不会敞开心扉,唯独与他无话不谈,兄弟两人感情一向极为要好,他也一直舍不得弟弟受半点委屈。如今那鞭子打在蓝湛身上,比打在他的身上更甚!
  可直到鞭打声终于停止,蓝涣也没有听到任何一句喊叫或呻吟,蓝湛竟是一声未吭,咬牙硬受了三十三道戒鞭之刑。
  蓝启仁一气打完,将那沾了血的鞭子远远扔在了一边,颤着声音道:“你给我去祠堂里跪着,好好跟你爹娘认认错!”
  
  “书生领了罚,向叔父磕了个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祠堂走去。他的兄长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看着弟弟走不了十多步,身形晃了一晃,就要倒下,连忙伸手扶住,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回房中,细心照料。
  “哪知书生醒过来之后,就不肯再用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推开了兄长,自己去到祠堂,端端正正地跪下了。他的兄长站在祠堂之外,眼看着弟弟受苦,心中又急又怨,却毫无办法。”
  河边凉亭中的少年们听得屏住了呼吸,几个女孩子甚至露出了介于恼怒与心疼之间的神色,似为蓝湛与蓝涣感到难过。
  就连魏无羡,也不得不为故事中的人动容。
  他长到十八岁,还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感情这种东西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人抛却生死,即便不被世俗接受,终落得一世凄苦也在所不惜。
  而且,而且——
  他总觉得不止。心里沉闷闷的感觉,不止是对故事中人的怜悯,还有一些更多的、却说不出来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口,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老大爷说话的时间太长,在方才的叙述中又稍微用了点力,这时候也不由放松了一直端正的坐姿,靠在了栏杆上,又轻轻啜了口茶。
  他又缓了一会儿气,才继续说:“书生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又过于倔强,在祠堂中一跪就是三日,米水未进,被家人抱出来时,大半条命已经没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待能起身后,闭口不再提狐妖,旁人偶尔说起,也只当没有听到,每日照常入学、讲课、练琴、习字,一切就和认识狐妖之前没有两样。可他的叔父和兄长知道,这孩子双眼之中曾偶尔闪动的灵彩已经消失了,一年,两年,都没有再出现。
  “然后,七年之后,狐妖回来了。
  “那个时候,书生所受的戒鞭之伤虽然早就痊愈,却难免留下了一些疤痕,狰狞地盘伏在他的背上。”
  
  七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也绝对不短,可依然无法洗去人的记忆,淡化心底刻骨的伤痕。
  魏婴再一次见到蓝湛的时候,只觉得几年不见,这小古板的脾气真是越发不好了,瞧那一脸的苦大仇深,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双偶尔会带着疑惑望过来的眼眸中,如今已满是霜雪之意,就差没在身上贴个纸条写上“生人勿近”了。
  身为一只自由散漫且没心没肺惯了的狐妖,他丝毫没意识到这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只隐身蹲在静室的窗台上看着屋里的那人兀自发愁:“这可怎么好,变得这么严肃可怕,想要逗他笑一笑岂不更难了?”
  他迈步走入房中,在蓝湛的身边坐下来,就像从前一样趴在他的琴桌旁,歪着头看他。
  “蓝湛,七年不见,你想我没有?”
  他法术未除,蓝湛自然是听不到也看不到的,于是他就自己说了下去,“肯定是不想的,看你,活得越来越没生气了,说不定还早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顿了顿,又道:“可我还挺想你的。”
  风轻轻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些秋日里桂花的香甜气味,隐隐萦绕在人的鼻端。
  “好香啊,我记得蓝家没有桂树的,是从哪家院子里传来的吧?”
  魏婴稍稍分了些神,又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看着眼前丝毫不为桂香所动的人。
  “这次回来,是我想通了一些事,决定要来付诸实践了。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没脸皮,而你嘛……对此肯定很生气,说不定还想打我,要赶我走。不过可惜,你是绝对打不过我的,而且我脸皮很厚,被赶走了还会继续黏回来。”
  他伸出手,虚虚抚上蓝湛白皙好看的脸庞,将触未触。
  “蓝湛,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回来找你了。”
  
  -= 待续 =-
  
  P.S:关于戒鞭一段该如何写,其实我纠结了很久,前前后后写了三个版本,最后还是决定用这一版。在这篇文里,蓝湛的抉择并未涉及大是大非,我认为,以原著里蓝大对汪叽的重视,这种情形下肯定是要拼命护着弟弟的,就当是我对原著中某些留白剧情的脑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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