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镜

【忘羡】溯洄 11

　　“然后呢？”见老人忽然停下了讲述，且半晌不语，似对接下来的事情难以启齿，有个少年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爷爷，您怎么不往下说了？”
　　这话一问出来，少年立刻遭遇了众人的注目礼，数道雪亮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在了他的身上。就连魏无羡也不得不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让老大爷当众开车，可以啊少年！”
　　那少年被这阵仗吓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脖子瞬间红了。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跳过某一段讲述，直接说到后边发生的事：“那日事后，狐妖询问书生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书生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狐妖缠了许久也得不到答案，只好作罢。后来，不论旁人如何侧目、家中叔父如何反对，书生和狐妖也没有离开过对方，而书生也终于知道了当初狐妖不告而别的原因。
　　“原来七年前那一天，狐妖突然察觉千里之外的妖族发生异变，他急急赶回去，正好遇上妖王陨落、群妖躁动，狐族也牵扯其中。前代妖王无后，群妖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权利争夺，只要是有点本事的都要出来冒一冒头，整个妖族杀得血气冲天，翻墨一样的黑云凝聚在群山之上，好似随时都能劈下一道九天惊雷来，将这群不自量力的妖魔鬼怪全都糊成烤串。
　　“狐妖虽不在意那些个虚名虚位，也不能坐视自家族群跟着倒霉，于是出手镇压群妖，颇费了一番功夫平息掉战事与天怒。但他自己是个闲散惯了的，不愿身居高位被责任束缚，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捋平各方势力，听众妖吵吵嚷嚷了又半年，终于选定了一个大多数种族都能接受的方案，依照族群能力大小，划分地盘，分辖而治，傲视天下的妖王从此不复存在。
　　“处理完这些破事后，狐妖觉得心累无比，又想趁机理清自己对书生的感情，就决定暂不出山，待彻底想好了再说。于是他回到狐族密林闭关修炼，却怎么都不得安宁，四年之后，他终于坐不住，又一次去到了吴城，留在了书生的身边。”
　　故事说到这里，许多人都觉得差不多已是结局了，主人公双双表明心迹，从此天涯携手，再完美也没有了。
　　有一个少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笑嘻嘻地问：“可算是完了。那之后，他们是不是就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魏无羡听了，却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这并不是结束。
　　“谁告诉你故事讲完了？”果然，老大爷连眼皮掀都没掀一下，语带不满，“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又不是专给娃娃们看的童话故事，哪有那么简单。”
　　
　　蓝湛带着魏婴又一次回到吴城，去见了自己的叔父。
　　蓝启仁自然恼怒，但到底不忍再责骂蓝湛，兀自生了好几天的气，还气出了一场病来，之后，就由得他们去了。
　　生活本应就此走上正轨，魏婴只需要烦恼该如何延长蓝湛的寿数，蓝湛只需要担忧自己百年之后魏婴独自一人该如何走过孤寂漫长的时间。
　　日子平稳，岁月宁静。
　　只可惜好景不长，崇晟十一年九月，域外虎视中原大地已久的异族大举入侵，以破竹之势攻入玉海关，强占西北十三城，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朝廷仓促出兵迎击，双方在官城展开漫长的拉锯战，最终还是以中原大军败走田城而告终。
　　此后，大小战役数十场，双方各有胜负，无数繁华的城镇毁于兵燹，战火烧灼到了千家万户。
　　无数青年才俊应征入伍，文人义士弃笔从戎，蓝湛自小受叔父教导，学的是忠国爱民，识的是明理大义，眼看着大好河山疮痍满地，百姓流离失所，内心如被战车重重轧过，自然也在其中。
　　魏婴却没有一同报名参军。他所修之道最忌杀过，一旦犯戒，千年修行便会尽毁，彻底沦为魔道，他不想做一个受欲望支配的魔，就只好悄悄地跟在蓝湛的身边，尽力护他一人周全。
　　他看着曾经那么文弱的书生学会了冲锋陷阵，学会了策马提枪，学会了杀人。
　　他看着他在滚滚硝烟中穿梭来去，黑色的长发随风扬起，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又迅疾落下，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比常人都淡了一些的眼眸里射出冷冷的光，素来洁净的衣衫与白皙的脸庞沾染了血迹，像是一盏朱砂无端泼在了寒冬雪地里，透出一股令人无法逼视的灼灼风华。
　　魏婴心头别别直跳，最终成了一阵密集的鼓点，并且没法再平静回去了。
　　又一年初雪落下的时候，蓝湛独自一人站在城楼顶上，冰冷的目光穿过黑夜的屏障，落在远方。朔风扬起旌旗猎猎作响，雪花落在天地之间模糊了视线，他听不到风中是否有奔马杀伐声传来，也看不到遥远处的千帐营篷与军营之上悬挂的异族旗帜。
　　这时已是崇晟十七年的十月，朝廷在多年的战事里节节败退，又失九城，放眼朝中竟无一人能担大任，不得已只好请退隐已久的名将李印老将军出山，倾尽天下精锐，鏖战三年，目前也只收回了七座城池，收复失地、还锦绣山河以宁静，仍遥遥无期。
　　魏婴眼瞅着四下无人，现出了身形站到蓝湛的身边，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将目光穿越了遥遥数十里，看清了敌军的动向。
　　异族的军营里目下还是宁静一片，想来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动作。
　　“这场战争一两年内能结束么？”
　　这样的问题，魏婴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蓝湛摇了摇头，仍是道：“并不乐观。”
　　魏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些年里你也立了不少军功，等到不打仗之后，你还会留在这里么？”
　　蓝湛转头看着他，不言语。魏婴却笑了：“嗯，你是我的，自然是要跟我走。”
　　他道，“等这些破事了结了，我们就一起回吴城，你继续当你的书生，我也可以找点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做，得闲了就一起到处玩儿，就同以前一样。兴致来了呢，还可以去一去妖族，我给你抓几只小狐狸让你遛着玩。”
　　“好。”
　　“还有你家后院那片冷泉，那里平日不会有人去，夏天的时候正好降暑，我们还可以泡在水里做一些不给别人看的事。”
　　蓝湛长睫轻轻颤了颤，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面上仍是一派冷静地点头：“好。”
　　魏婴笑嘻嘻地看他：“这你也说好？那我要提出什么来，你才会拒绝？”
　　蓝湛也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可以试试。”
　　魏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还带了一点得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蓝湛不动声色地伸手环住他的腰。
　　“唉，军营里人实在太多了，你都已经很久没有同我亲热。”
　　蓝湛不解地微微偏头看他。
　　“蓝二哥哥，你别装傻，你知道我说什么的。”
　　魏婴其实并非没有能力带着蓝湛暂时避开现世的一切，寻一处安静之地以慰相思，可他不能为了私情要求蓝湛玩忽职守，陪着自己胡闹。
　　蓝湛的性子沉闷，心思原本就重，这六年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魏婴每每看着那双如同与大地一起受伤了的眼睛，就提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又轻轻啄了下蓝湛的嘴角，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我真是太想你了。”
　　狐妖不畏严寒，便是在这样的风雪天气里魏婴仍穿着一身轻衫，蓝湛落在他腰上的手隔着柔软的衣料轻轻摩挲着指下温热的皮肤，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心内也逐渐生出了渴盼。
　　“蓝湛，”魏婴道，“等战争结束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蓝湛这次却没有回答，而是侧耳倾听了一下四周动静，又看了看风雪肆虐的前方，突然伸手挑起魏婴的下巴，低下头去与他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魏婴口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又被蓝湛卷着他的舌头顶送了回去。
　　分开的时候，蓝湛在他下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
　　魏婴将头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闭上了眼睛，一边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一边努力压抑着身体里的邪火。
　　这场合，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 待续 =-
　　
　　P.S：妖王陨落群妖作乱的梗熟悉么？是的，上一篇文刚刚用过！
　　然后，文中出现的一切非原著的人名地名年号战役，全是随手瞎掰的，别信，也不用去百度搜索，看过就忘了吧，一切都只是在服务忘羡剧情～【其实就是因为不想代入真实历史啊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