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镜

长忆秋枫知经年,何来闲愁不染痕。

【忘羡】溯洄 12

  蓝湛步下城楼的时候,魏婴又如往常一般隐去了身影,跟随在侧,二人才在玄武大街上走了没多一会儿,便见迎面匆匆走来两个品貌俱佳的年轻人。
  如今在宁城中,怕是没有人会不认得这两人——正是李印将军新近提拔的两名出色将领,晓星尘和宋岚。
  这二人性情南辕北辙,一温润随和如清风明月,一清俊冷淡好似傲雪凌霜,却是相交莫逆的知己好友,且都作道人打扮,也同样都是臂挽拂尘、背负长剑。
  晓星尘与宋岚原都是修道之人,怀着救世之念出山,由于本身资质上佳,又功夫了得,很快便在无数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没两年便让李印将军招到了身边,跟随着他收复大好河山。
  蓝湛身为北伐军先锋,与他二人颇为熟识,又都为彼此品性心折,私下里关系极为要好。
  晓星尘见了他,紧走几步过来,未及到得跟前,便扬声道:“蓝兄,我与子琛正要去寻你。”
  蓝湛也连忙迎上去,有些诧异:“何事如此匆忙?”
  宋岚言简意赅道:“岐城暴动,百姓叛变了。”
  饶是蓝湛生性平静淡漠,也不由得狠狠一愣:“什么?”
  晓星尘道:“蓝兄可能不太清楚,这岐城太守温若寒为人性情残暴,且喜怒无常,素以折磨人为乐,他治下的百姓多受其害,却苦于状告无门,一些个想要上京的也都被半路捉回去打得不成人样。而且他除了自己嗜血好杀,还纵容下属、门人为所欲为,欺压乡里,在岐城一带早有民怨。
  “我听说,这几年他更是狂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百姓们过不下去了,可不就得反么?就在半个月前,岐城暴动,由几个看不下去温氏作为的守军将领为首,将温氏一门数十口人刺死在了太守府中,并控制住了守城的军队。”
  对这位岐城太守平日里的作为,蓝湛也有耳闻,只是知之不详,不想竟残暴至此,合该诛杀。
  若在太平时,蓝湛少不得要为岐城百姓们愤慨一番,说不定还会联合天下学子声讨温氏,助百姓平反。可时逢国难,前线仍有虎狼环伺,中原大地战火纷纷,实在经不起后院起火了。
  “朝廷怎么说?”
  “还能怎么,派出钦差进行安抚,随行三万大军,安抚不了就直接镇压了,将军让我与子琛前去协助,立刻就要出发,也不知要去多久。”晓星尘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担忧。”
  蓝湛知道晓星尘与宋岚心性高洁,都有爱民之心,自有分寸,也不必多言什么,只道:“二位此去,望多加珍重。”
  晓星尘点头应了一声,往蓝湛身边的无人之处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抱拳道:“告辞。”
  既为修道之人,他与宋岚对于灵异之事自然能有感应,早早便猜测蓝湛身边必然跟了非人之物。但看蓝湛神色一切如常,也未见有任何怪异行为,想来不是个害人的东西,也就没有去多管闲事。
  蓝湛看着晓星尘与宋岚离开,心中不知怎么的隐隐有点不安。
  这时,一直紧跟在他身旁的魏婴突然出声:“那两个人,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他法术未除,连蓝湛也看不到他,但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蓝湛心头一紧。
  魏婴道:“他们眉宇间的灵光有些黯淡。”
  蓝湛闻言,连忙追了上去,叫住晓星尘,要他与宋岚务必多加小心,不论发生何事,保全性命为要。
  宋、晓二人虽然有疑惑,也谢过了他的好意,快步往营帐走去了。
  然而,三个多月后,消息传回宁城,岐城暴动被强行镇压,晓星尘和宋岚却在某次大规模的冲突时遭奸人所害,陷入暴民阵中,平乱钦差直到战后清点人力时才发现二人均已失踪,自此生死不知。
  蓝湛对着战报默然半晌,为这世事的无常与生命的易逝喟叹惋惜。连晓星尘与宋岚那般仿若明月生辉的天纵之才都难免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也不知哪一天就轮到了自己。
  他不怕死,只是担心魏婴。
  在这三个月里,北伐军与入侵者又经过了数次交战,北伐军共歼敌三万,异族军队再退五十里。崇晟十七年底,李印将军有心拿蛮军祭天,让将士们也过一个高兴点的年,于十二月下旬再次出击,在七日后的除夕那一夜成功收回侓城,至此,北伐军与玉海关之间还隔了十五座城池。
  三军将士正待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不想后方却传来了一道让人意想不到的圣旨。
  彼时,由于岐城之乱,朝廷动不了前线的北伐大军,也不能把京城驻军与禁卫营派遣出去,便紧急从江南调兵前往镇压,两江沿岸内防难免空虚。原以为只是一般暴民匪徒,不足为惧,不想战事却拖了足有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某些人筹谋策划了。
  崇晟十八年正月下旬,异族蛮军联合南洲诸国,兵分两路,悄悄绕道东海诸岛,在中原大地刚度过了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元节,平乱大军还停留在岐城修整,预备次日清早开拔的时候,一枚炮火便轰向了沉睡中的淮港大门。
  这一震天巨响,轰醒了无数人高堂安枕的美梦,江南若失,南疆联军便可长驱直入中原腹地,直指京城。
  远在视线之外的西北前线瞬间变得不重要起来,朝廷连下三道圣旨,在紧急调派四方兵力的同时,也命李老将军即刻回防江南。
  西北战局正一片形势大好,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收复失地指日可待,若此时将战场重心南移,只怕好容易扳回的局势又要在顷刻间扭转了。
  但域外联军暗中部署已久,夜袭淮港,将尖刀插到了中原的心脏,使得中原朝廷面临了双方开战以来的最大危机。如今想来,岐城突发暴动,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异族在其中当了推手。
  李印无奈,只得重新部署兵力,于三日后带了一部分精锐骑兵下了江南,留下副帅杨兴坐镇西北。
  魏婴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好了,瞒着蓝湛潜入异族军中很是装神弄鬼了一番。异族人尤为信奉鬼神,小一半的人被吓得差点尿裤子,更有部分无胆之人要当逃兵,被蛮军主帅带人尽数斩杀在帐前,猩红的血液染了大半营帐,血气直传到一里之外,震住了摇摆不定的人心。
  不想竟会看到这种结果,魏婴顿觉此计甚好,他不用犯杀过,又能帮蓝湛减少敌人,真是再妙也没有了。
  可天道论因果,岂会只看是否由你亲手所杀?他还没来得及实施第二次行动,便听九天之外雷声轰隆,似是警告,顿时不敢再造什么幺蛾子,夹着尾巴溜回了蓝湛的身边,且绝口不提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江南战乱,吴城首当其冲,蓝湛于二月后辗转收到家书,得知蓝涣也入了军营,不免有些担心,但西北战事由于主帅离开、兵力分散又一次陷入了胶着,他身为北伐先锋每每需要抗敌在前,实在无暇分心他顾。
  魏婴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然后第二天,蓝湛一觉醒来就找不到了魏婴,不管他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应,虽然知道这人世间几乎没有人能伤得了千年的狐妖,仍觉忧心。
  半日后,他正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城墙之上擦拭佩剑时,魏婴突然笑嘻嘻地出现了,口中还道:“蓝湛,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蓝湛手中动作一顿,浑身僵硬地转头看他。
  魏婴却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只献宝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他。
  蓝湛接过,见那封皮之上竟是兄长的笔迹。他默不作声地取出信笺,快速阅毕,又妥帖地收好。
  魏婴道:“怎么样,安心了吧?”
  蓝湛看了他一眼,跳下墙头,将他抱在了怀里,闷闷地道:“以后离开,要同我说。”
  魏婴这才知道自己惹他担心了,连忙道歉:“我的错我的错,就是突然想到可以替你去江南看看,一时忘了要先跟你报备,下次保证不会了!”
  对他的保证,蓝湛没什么表示,只拿他的颈子来磨了磨牙。
  魏婴浑身激灵了一下,任由他又啃又咬了一会儿,故意道:“蓝湛,光天化日的,你干什么呢?”
  蓝湛:“……”
  魏婴紧跟着又道:“你再继续这么抱着我,不怕我一时忍不住,把你就地正法了?”顿了下,他立即改口,“哦,不对,是让你把我就地正法了。”
  即便已经在一起这么久,蓝湛还是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调戏之言,只好放开他,拉着他一起靠着墙根坐下。
  魏婴握着他的手,道:“江南那边目前看起来还好,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反正你担心了也没用。你就专心这边的事,我会经常替你去看看你大哥,随时把他的消息带给你。”
  蓝湛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地道:“嗯。”
  “不过我们先说好,我只在停战的时候过去,你如果出兵,我是必须得跟着的。”魏婴看了看他,道,“如果不幸两边正好同时打起来,又不幸出了点什么事,你可不能怪我不顾你大哥死活。”
  蓝湛摇头:“战场之上,生死有命,不怪你。”
  “对,生死有命,可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同意,谁也不许来拿。”魏婴笑了笑,抓着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那白皙的指尖,道,“跟着你看了这么些年,我还是不懂有什么好打的,争权夺利,几十年一过,还不是什么也带不走。可是想了想,妖怪比人类也没好多少,同样是吃着自己的,还惦记着别人的,哪里都一样。”
  看着天空里随风快速流走的薄云,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妖作乱,会有老天收拾,一道大天劫打下来,什么都安静了。便是老实本分、安心修炼,每突破一次境界也还是要被劈一次,但与天争命,也没什么好说。可人作死,又有谁来管呢?人类自己杀的人,难道不比谁都多么?”
  魏婴道,“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公平,难怪总有那么些蠢货跑到人间来兴风作浪,以致害人害己。”
  蓝湛道:“你呢?”
  “我?”魏婴又笑了,道:“我可是大妖,扛天劫就跟吃饭似的,我都没当一回事!”他着意吹牛,蓝湛也不戳破,只微微抿了抿唇,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又听他道,“至于那些权势名利,我懒,你知道的。妖王宝座捧到我面前来,我还不愿坐上去呢。”
  蓝湛想起他当年离开去做了什么,也忍不住在唇边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魏婴正好回头看他,见到那个晴光映雪一样的笑容,只觉一阵目眩神迷,立刻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道:“我真是喜欢看你笑。”
  蓝湛笑容不止,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发,又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不再言语。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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